2007年7月11日 星期三

[分享] 心靈的X光-龍應台

龍應台:心靈的X    2007.07.04/ 天下雜誌第375

在二○○七成功大學醫學院的畢業典禮上,龍應台特別以「制度性教育該教而沒有教的兩件事」為題演講,期許每個人都能給自己一種透視人生智慧的心靈X光。 攝影:黃明堂


大學畢業是站在「制度性」學習的終點,「自主性」學習的起點。

 



 


今日獨立



   
如果你們期待我今天要講的題目是「如何作一個好醫生」,你猜錯了。我不會那麼笨,跟你們在座的醫學院的傑出教授們去比賽講這種題目,因為我一定輸,我是行外人。

   
事實上,你們今天坐在這裡的身分,究竟是什麼呢?難道僅只是「未來的醫生」這樣一個單一身分──不可能吧?我想,一定有很多更寬的可能來界定今天坐在這裡的你;譬如說,今天是你在經濟上依賴別人的最後一天,也是你人生獨立的第一天。


   
或者說,從今天起,你不再被當作某個學校的學生,某個人的兒女,而是你單獨的自己──成功也是你,失敗也是你,墮落時誰也救不了你;從今天起,不再有別人為你負責。我們甚至也可以說,今天的你,是一個人,站在制度性學習的終點,自主性學習的起點?


   
我不認為對醫學院的畢業生就非談「如何作一個好醫生」不可,因為,職業只是一個人的人生中的一部份,絕不是全部。在你作醫生的時候,你必定同時還有好幾重身分,這些身分,不見得比你醫生的身分來得不重要:你是一個國家的公民──你是否知道如何作一個好公民?


   
你一定是人家的妻子或丈夫或堅決不婚的情人伙伴──你是否知道如何作一個成熟的負責的伴侶?你一定還有幾十年的時間是人家的兒女──你是否知道如何作一個好兒女?你可能很快成為別人的父親和母親──你又是否知道如何做好父親和母親?更關鍵的,今天是你的「獨立日」──你是否知道如何做好一個獨立的、完整的人呢?


    
因此,今天是什麼日子?我認為,是你們從幼稚園到大學長達二十多年「制度性」教育的畢業典禮,同時是「自主性」教育的開學典禮。我今天的題目是,「制度性教育該教而沒有教的兩件事」:




仰觀宇宙之大


   
第一,它教你如何與別人相處,沒有教你如何與自己相處。


合群,曾經是我們從小到大「德育」的核心。個人在群體中如何進退貫穿整個儒家思想,但是儒家極其講究的個人修身、慎獨的部份,在現代化的社會裡,卻被忽視。


   
我們是一個習慣群聚的社會。在行為舉止上,我們喜歡熱鬧,享受呼朋喚友的歡樂。在思想判斷上,我們用「集體公審」或者「拉幫結派」的方式思考事情。在時間的分配上,我們的學習表塞滿課程和活動;在空間配置上,我們無時無刻不在與群體「相濡以沫」。 
 




獨思的時間,獨處的空間,不在我們的學程設計裡。 

    

    把這個問題說得最透徹的,我認為是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他在一九四一年就指出當時的大學課程設計是有問題的,因為課程以「滿」為目標,不給學生「獨思」的時間:
 

    

        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物之盛,而自審其一人之生應有之地位,非有閒暇不為也。縱探歷史之悠久,文教之累積,?索人我關係之複雜,社會問題之繁變,而思對此悠久與累積者宜如何承襲擷取而有所發明,對複雜繁變者宜如何應對而知所排解,非有閒暇不為也;人生莫非學問也,能自作觀察、欣賞、沉思、體會者,斯得之。」
 

    

    在你們七年醫學院的學習過程中,諸位想必學到了各種技術,但是,「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物之盛,而自審一人之生應有之地位」,重不重要?大學是否教了你?「綜觀歷史之悠久,文教之累積,橫索人我關係之複雜,社會問題之繁變」,在你的解剖學、病理學、臨床課程裡,是否有一點點入門?在整整七年的培養中,請問百分之幾的時間,是讓你用在「觀察、欣賞、沈思、體會」之中?
 

    

    再請問,一個不懂得「觀察、欣賞、沈思、體會」的人,可不可能是一個好的醫生?或者說,一個沒有能力「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物之盛」而對自己的「存在」狀態有所思索的人,會是一個第幾流的醫生?


   
大學課程不容許學生有時間作個人修身的「獨思」,它同時不允許學生有獨處的空間。四年或七年大學生涯,大半在喧嘩而流動的群聚中度過,自己對自己的檢討、探索、深思,難有空間。對此,梅貽琦感嘆極深:
 

    

        人生不能離群,而自修不能無獨……。至情?之制裁,意志之磨勵,則固為我一身一心之事,他人之於我,至多亦只所以相督勵,示鑑戒而已。自「慎獨」之教亡,而學子乃無復有「獨」之機會,亦無復作「獨」之企求;無復知人我之間精神上與實際上應有之充分之距離,適當之分寸……,乃至於學問見識一端,亦但知從眾而不知從己,但知附和而不敢自作主張,力排眾議。晚近學術界中,每多隨波逐浪之徒,而少砥柱中流之輩。



   
「慎獨」,其實就是在孤獨、沈澱的內在宇宙裡審視自己在環境中的處境,剖析人我之間的關係,判別是非對錯的細微分野,「慎獨」是修練,使人在群體的沈溺和喧鬧中,保持清醒。這,大學教了你嗎?「情緒之制裁,意志之磨勵」,在不在大學的課程裡?

「只知從眾而不知從己」的人,不知「人我之間精神與實踐上應有之充分之距離」的人,請告訴我,會是一個第幾流的醫生?


   
紐約市長布倫伯格是紐約市立大學今年畢業典禮上的演講人。他送給畢業生的「金玉良言」是:「成功的祕訣其實很簡單,就是,你要比別人打拚。如果你比辦公室裡所有同事都早到,都晚退,而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沒請過一天病假──你就一定會成功!」
 


    他舉自己的父親做為典範:「我父親就是這樣,他從早幹到晚,一週七天,一輩子從不休息,幹到最後一刻,然後跑到醫院掛號,就地死亡。」 



   
我看了報紙對這段「金玉良言」的報導,不太敢置信,心想,會不會這位老兄意在反諷,卻被居心不良的媒體拿來作文章?於是我找出他演講的現場錄像,從頭看到尾,發現,老天,他真是這麼說的,而且極其嚴肅。
 



   
我想,如果你是以紐約市長這種哲學來培養自己的,我會很恐懼有一天落在你的手裡。醫生被稱為醫「生」而不被稱為醫「死」,是因為,他必須對「生」要有所理解。




比夜還黑的內心


二,制度性教育教了你如何認識「實」,但沒教你如何認識「空」。



   
我不知道在你們醫學的制式教育裡,有多少文學的培養?你們全都在搖頭,表示沒有。我認為,文學應該是醫學院的大一必修課程;文學,應該是所有以「人」為第一對象的學科的必修基礎學之一,因為文學的核心作用,就是教你認識「人」。




   
讀過卡謬的小說《瘟疫》的,請舉手一下。七十人中只有四個,比例很低。我因為○三年的非典爆發而重讀這本小說。小說從一個醫生的角度描寫一個城市由於爆發瘟疫而封城的整個過程。




   
瘟疫傳出時,鎖不鎖城,有太多的重大決定要做。是什麼樣的訓練,使一個衛生官員做出正確的決定?醫學技術絕不是唯一的因素。是什麼樣的人格,使一個醫生可以走卻決定留下,不惜犧牲?是什麼樣的素養,使一個醫生知道如何面對巨大的痛苦,認識人性的虛偽,卻又能夠維持自己對人的熱誠和信仰,同時保持專業的冷靜?
 



   
卡謬透過文學所能夠告訴你的,不可能寫在公共衛生學的教科書裡。醫學的教科書可以教你如何辨別鼠疫和淋巴感染,可是卡謬的文學教你辨別背叛和犧牲的意義、存在和救贖的本質。




   
多少人讀過卡夫卡的《蛻變》?對不起,我覺得《蛻變》,也應該是醫學院學生的大一必讀。你的醫學課本會告訴你如何對一個重度憂鬱症患者開藥,但是,卡夫卡給你看的,是這個憂鬱病患比海還要深、比夜還要黑的內心深沈之處──醫學的任何儀器都測不到的地方,他用文學的X光照給你看,心靈的創傷纖毫畢露。


   
是的,文學,是心靈的X光。它照得到「空」。


   
將來的醫生,請問你具備嗎?




分手也是緣分


    今天在座,我發現,父母、祖父母的人數超過畢業生自己。我願意對為人父母的,說幾句話。恭喜你們。我幾乎就看見當年的我自己,坐在畢業生的位子上,也看見我自己的父母,坐在你們的位子上。 
 


    我那麼清楚地記得,我七歲的孩子上小學的第一天,牽著他的手走到學校,然後看著他,背著花花綠綠布滿恐龍的書包,消失在教室門口。他不停不停地回頭看我,我也萬分不捨地痴痴看著他。我也記得十六歲那年他到美國作交換學生,我送他到機場,看著他,背著年輕人的背包,消失在入關口,我站在後面,一直在等他回頭看我一眼,但是,他頭也不回,一次都沒有。 



   
於是我逐漸逐漸認識到,原來父女母子一場的緣分,就是注定了你此生要不斷地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今天,是你們的孩子、孫子的「獨立日」,其實,你們自己新的一課也從今天開始:學習放手,讓他跌倒而不去伸手扶他。我從自己的經驗知道,那是多麼、多麼難受的一堂課。
 



   
但是很快的,這些畢業生也會發現,他們其實,從今天開始,也在看著他們的父母、祖父母的背影,漸行漸遠,離他們而去。
 



   
在這個意義上,畢業,確實是人生多麼重大的時刻。它,對不同世代的人,都是一個快樂奔向前程的時刻,也是一個跟纏綿的記憶、跟溫馨的歷史分手的時刻。所以對在場的每一個人而言,儘管不同世代,今天都是一種畢業,一種開始。每一個人都需要一種心靈的X光,給自己一種透視人生的智慧,但是心靈的X光執照,取得何其不易。只不過,一旦取得,你就是一個不一樣的人,不一樣的醫生了。
 



祝福你們。 



二○○七年六月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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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節錄自: http://www.cw.com.tw/article/relative/relative_article.jsp?page=4&AID=30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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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別在乎0.1%的差別-柯林頓

柯林頓:別在乎0.1%的差別   【天下雜誌375期】 2007-07-04



青青校樹、萋萋庭草,七月走出校門的社會新鮮人,面對的前景嚴苛:失業率超過全國總失業率、薪資降低、全職工作減少……。即使名校的畢業生,也不例外。 

 


受邀到美國最高學府哈佛大學畢業典禮演講,美國前總統柯林頓卻提醒:除了在意眼前的得失,更別忘了生命中另外九九.九%的意義……。  整理/宋東



               
攝影:美聯社提供

你們真是得天獨厚的一群,我希望你們都有金恩博士的夢想,擁抱曼德拉大和解的精神你們真是得天獨厚的一群,我希望你們都有金恩博士的夢想,擁抱曼德拉大和解的精神、支持波諾對窮人的關懷、追隨泰瑞莎修女深入民間的腳步。

   最近各大學畢業典禮,愛請喜劇演員或談話節目主持人等流行人物演講,我大學畢業那年(一九六八),哈佛畢業典禮邀請的講者是金恩博士,典禮兩個月前他遇刺,他的夫人來代替他演講。此外也請泰瑞莎修女、及U2樂團的波諾做畢業典禮演講,這些人是人性光輝的正面表率,跟喜劇演員嘲諷式的嬉笑怒罵,有很大差別。


   
金恩博士認為,人是存在於彼此互聯的共生體系中,因此他所做的事都是無可逃避的該做之事。


   
另個偉人曼德拉,出身自南非的小部落,部落稱這無可逃避的互聯性為「吾幫圖」(ubuntu),意即「我因你存在」(I am because you are)。

這股力量也是讓泰瑞莎修女遠從阿爾巴尼亞,到世界最窮困的加爾各達去服務窮人的緣起。它更讓搖滾樂舞台上的波諾,開始關心愛滋病童、及一輩子無力追尋夢想的窮人。  


這是個刺激有趣的年代。因為有那麼多不一樣的人生活在一起。環顧四周,我馬上感覺:這群人彼此間真是大不同啊。三十年前站在這裡演講的人,看到的差異性一定沒我多。 



    然而,這也是讓人沮喪的年代:儘管機會無限,但彼此間的不平等差距卻愈來愈大。世界仍有一半以上的人口,每天只能花二美元過日子,有十億人每天連一美元都花不起。還有十億人每天帶著飢餓入睡、另十億人每天喝不上一口乾淨的水。
 

    

    全球每天每四人中,就有一人死於愛滋病、結核病、瘧疾,及不淨飲水傳染的疫病。


   
儘管美國過去十年來,連續六年經濟成長,股市、企業獲利紛紛創下歷史新高,勞動生產力也大幅提高。但平均薪資卻遲滯不漲,且全職就業但收入低於貧窮線下的人數增加了四%;負擔不起健保的就業人口也增加四%。這真是「大不平等」的年代。
 


大不平等的年代 

    這更是個不確定、不安全的年代。恐怖主義盛行之外,還有大規模毀滅性的武器、殺人無數的全球性傳染病盛行。但我想這種不安全感、不平等感,跟上個世紀比來,應該不算嚴重的。二十世紀的第一次世界大戰死了一千兩百萬人,二次大戰又死了一千五至兩千萬,其中六百萬是猶太人。蘇聯革命的鬥爭犧牲二千萬人、柬普寨紅色革命屠殺另外二千萬人、中國文化大革命也有大規模的死亡。 


跟二十世紀比來,我們的下一代因政治迫害死亡的人數應該不會更多。但因今天人與人、國與國的距離比過去更緊密,無辜的人遭難的機率,比以往更高而已。身為哈佛畢業生,你們真是得天獨厚的一群,我希望你們都有金恩博士的夢想,擁抱曼德拉大和解的精神、支持波諾對窮人的關懷、追隨泰瑞莎修女深入民間的腳步。 


事實上今天想做公益比以往容易,因社會上有更多公益團體,每個人很容易就參與並貢獻己力,而且只要大家有心,就可以攜手改變世界。  


但我想提醒諸位,未來人類最大的挑戰,來自我們堅持人與人之間的不同,比共通的人性更重要,否則阻絕我們攜手共同解決人類共通的問題。 


巴菲特靠的是機運? 

    我總統任期最後一年,投資最多的科學計劃是人類基因排序。結果發現人類三十億個基因庫中,類似性超過九九.九%。因此儘管你今天放眼有那麼不同的膚色、高度、廣度、裝扮,但我們之間的差異竟如此些微。  


驚人的是,我們每天還花九%的時間,去想我們之間小於.一%的差別?為什麼我們每天生命中最在乎的,就是談話節目裡名嘴們,針對我們彼此間這小小不同的淺薄報導?他們就是想把每個人釘在我們生命中最低潮的那一刻。  


別被枷鎖牽絆 

    我試著把生命中的那些低潮放下,下個月要去非洲推廣愛滋病治療計劃,並給今年八十九歲的曼德拉慶生。想到自己跟他有九九.九%的相似,真有些汗顏。正因為我們太在乎彼此間的差異,才會忘了生命的意義而拚命追求權勢。 



    一九六八年金恩博士受邀來此演講時,美國還深陷種族歧視。接下來十年是性別歧視、然後是同性戀歧視。我期待你們這班不被這些枷鎖牽掛。但這不容易,因我們很容易就以為:就是因為我們跟別人有那.一%的差別,我們就值得比別人富裕、比別人幸福。 
 


要注意這個陷阱,連巴菲特都決定捐出他九九%的錢,因他認為自己賺的這些錢,靠得都是天時地利的機運(because where he was born and when he was born),是意外而已。而他所從事行業的報酬,又剛好比他同時期的老師、警員、護士、醫師這些照顧社會更多的人多。 


所以他決定把多賺的錢還給社會,即使剩下.一%,也一輩子都花不完。他知道自己的成功得來不全靠自己的本事,而他對人性另外九九%的共通性讓他願意捐出所有。 

 


    好好享受你們眼前所有的好運、你們與別人.一%的差異;但別忘了,另外那九九%的共通性,才是生命中更重要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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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轉錄自: http://www.cw.com.tw/article/relative/relative_article.jsp?page=1&AID=30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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